她这样说,皇帝摸了摸她的脑袋,也没再说什么,容常曦却想到一件事:“那二皇兄岂不是十分生气?”
皇帝道:“他能和朕置气不成?何况他即将搬出东宫,朕将京城西郊之前邓亲王的颢然猎场及牧马场都交由他打理了。”
容常曦拿着筷子的手一僵。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了。
从西灵山回来后,她光顾着这些情情爱爱男女之事,完全忘记了正事。
此时是安顺二十四年,离安顺二十六年的秋天仅仅只有不到两年,两年后,阿扎布便会率兵南下,一路打到居庸关,自那回起元气大伤的大炆边境陷入了比往年更加频发的战乱之中……
她居然把这件事忘的一干二净!
她呆滞了一会儿,放下筷子,很认真地说:“父皇,常曦有一事想同父皇商量。”
皇帝看向她:“嗯?怎的忽然这么严肃。”
“颢然牧马场既是收回来了,可否就整改为军用驻地呢?”容常曦为难地道,“那些牧马横竖都已充公,也可训练成战马……”
这邓亲王的事情容常曦大概知道一点,无非是家门不幸,本就是靠老祖宗开国时的功勋挥霍到现在,偏生几个儿子都极不省心,一个贪赃枉法,另一个强抢民女屠杀百姓,还有个在猎场与巡逻兵发生矛盾,总之破事一堆,邓亲王为了保护这几个儿子,最后交出了不少封地和财产,带着几个讨债鬼归隐田园了,总之也算一桩可笑亦可悲的传奇故事。
上辈子这件事发生的更晚一些,这回不知怎么在安顺二十四年就爆发了,还导致皇帝直接取消了这一年的秋猎。
皇帝也不由得将筷子放下,道:“常曦竟还一直挂在心上?”
“我只是害怕。”容常曦故意很恐慌地道,“我这三年在西灵山大部分的记忆都没有了,唯独记得自己老是做梦,梦到居庸关外那一路的私人猎场和牧马场一个驻兵也没有,然后便有不知是女桢还是胡达的人率兵一路攻破……”
皇帝好笑道:“你都说了只是梦而已。”
“可我从不关心这些事儿,忽然做这样的梦,万一是山神大人的意思呢?”容常曦一本正经地说,“我莫名其妙在西灵山住了三年,必然有其理由。”
皇帝沉默片刻,道:“常曦,四年前开始,牧马场便陆续有朝廷驻兵前去,不必太过担心。”
“可是既是私人猎场和牧马场,能容纳多少驻兵呢?”容常曦仍不放心,“还是得把这些牧马场大部分收回来才行。”
“常曦,你之前有没有学过‘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个容常曦倒是知道,点了点头。
“每回秋猎,不可能带所有人去,所有总归应该有私人猎场,有私人猎场,自然也需要牧马场,那朕应该收回哪些人的,留下哪些人的呢?”
容常曦果然被问倒了,她犹豫了一会儿,道:“若二皇兄能起个表率,在父皇你将牧马场赐给他以后,主动交还给朝廷,改做兵营,再暗示一番,就像当年景谦说的,什么边塞因寒冷危机四伏,很需要这些马匹,会有不少人乘势上交的,至于奖励,就看父皇自己怎么想啦,加官进爵也好,直接以金银珠宝为补偿也好,总之要先将牧马场的事情给解决了。”
“嗯,确实。”皇帝赞同地点头,“那景祺为何要交还马场呢?”
“他是皇子,为父皇分忧,为国分忧,是他应做的事情。”容常曦认真道。
皇帝笑了笑,只道:“若常曦能说服他当然最好。”
“我可以的。”容常曦仍旧有股莫名的自信,“要是我说服了二皇兄呢?父皇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皇帝道:“唔,君无戏言,朕不可以随意允诺你,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可以现在就说,看朕同不同意。”
哎,这才是真正的皇帝啊,看看容景谦,随口答应下来,随时反悔,脸都不带红的。
容常曦很想提一下自己和华君远的事情,但深知皇帝绝不会这么轻易答应,而容常凝的事自己刚刚提过,也被皇上打断了。
她想了想,道:“若二皇兄愿意归还颢然猎场,那他势必要去颢然猎场待上一段时日,娶亲之事自然也要耽搁,对吗?”
皇帝道:“自然。”
“那……我不想姚姑娘嫁给三皇兄,我要她去西灵山,让叶姑娘留在京城。”
皇帝微怔,道:“为何?”
“因为……很多原因,总之,我不想她当我的三皇嫂,叶姑娘嘛,我也不想她就这样去西灵山。”
皇帝思索片刻,竟是点头同意了:“好。”
容常曦大喜过望,连胃口都好了不少,当夜回到昭阳宫后,第一回让尤笑给自己翻出纸墨笔砚,潦草地将自己脑中所想大致记录了一下,以免一觉醒来全忘光了。
☆、苍和
第二天, 容常曦早早地去了容景思那儿,见她忽然来访, 容景思显然有些意外:“病好了?”
容常曦很委屈地说:“三皇兄, 我病的这几天,你怎么都没来看过我?”
容景思无奈地道:“我不是让人送了东西去吗?这些日子大半不在宫内, 委实太忙。”
容常曦十分做作地摆弄着手指头, 道:“你就是有了夫人,忘了妹妹, 我看啊你肯定是天天跑去见姚筱音了。”
“胡说八道。”容景思伸手很轻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说吧, 我要做什么才能让康显殿下原谅?”
“不愧是三皇兄。”容常曦双手合十, 很认真地看着他, “三皇兄,父皇向来疼爱你,这番你即将离宫, 父皇是不是给了你私人猎场和附带的牧马场呀?”
容景思了然道:“我还当是什么呢,原来是这个, 你想要我单独劈一块地给你?还是想要马匹,又或是两者都要?”
容常曦道:“都不是,我是希望三皇兄你能将牧马场与私人猎场交还给父皇。”
容景思一愣, 道:“为何?”
容常曦果断地将昨天跟父皇说的那堆什么于梦境中看到外族人一路攻来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又道:“我希望二皇兄能带头将牧马场还给大炆,可二皇兄的性格……你也知道的。但若三皇兄你能以身作则,二皇兄他总归是会跟着还的。”
容景思倒是没有像父皇一般一笑置之, 而是道:“常曦,在西灵山的这三年,你确实长大了,能有这样的担忧,我很开心。”
她就知道三皇兄一定能理解自己。
容常曦开心地点头,容景思又道:“父皇给我的私人猎场并不大,只有一小块山腰,牧马场就在连着的山脚,统共加起来,也不及邓亲王猎场的十分之一大,我也不爱打猎,要交还并非难事。”
容常曦隐约觉得他的话还未说完,有些不安地道:“但是……?”
“常曦还真是变聪明了。”容景思笑了笑,“但是二皇兄不会听你的,也不会听我的。他求娶平良县主不成,想来本就心中烦闷,让他交出私人猎场和牧马场,谈何容易?常曦,你可知,如今马匹市价极高,牧马场所圈养的马,并非只是打猎用,更多是可以拿去贩卖,如果要以等价的金银珠宝交换,能将国库都换空。”
容常曦当然不会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闻言一个头两个大,只能说:“我当然不指望二皇兄听你的话,只是他向来想与你在父皇面前争个高低,你若表现的为国而忧,他为了不输给你,一定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容景思沉吟片刻,摇头:“常曦,你有这份心意很不错,但你将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
容常曦还想再说什么,容景思道:“但你放心,我本就打算为在我猎场驻扎的士兵们提供免费的口粮和住所。”
容常曦道:“三皇兄……”
“常曦。”容景思摇头,“你说别的,我都能满足你,可这个……不行。”
容常曦说不动容景思,更不可能威胁容景思,只能有些气闷地道:“好吧,可三皇兄,这不是一个人的事,是整个大炆的事。”
容景思道:“嗯。我会好好想想。”
容常曦道:“对了,三皇兄,姚筱音……”
容景思道:“怎么又提起她了?放心,你不喜欢的,我也不会喜欢。”
“那想来,三皇兄也不想娶她喽?”
“当然。”容景思道,“但……若父皇赐婚,我总也不能抗旨吧?”
容常曦应了一声,心想若你能按我说的做,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但容景思的拒绝已很明显,她再缠着不放毫无意义,就算真要再来求容景思,起码也要再等几天。
容常曦回到昭阳宫,长吁短叹了两日,她头一回知道什么叫无能为力,想的那么完美,先说服三皇兄,然后刺激二皇兄,最后彻底整改牧马场……结果直接死在了第一步。
思考了两天,容常曦又想到了另一个法子。
她将叶潇曼给喊进了宫中,叶潇曼全然没有要被送去西灵山的不满,欢欢乐乐地行了个礼,:“康显殿下!”
容常曦极为亲切地扶起她,满脸愧疚地道:“县主,都怪本宫,你竟要被送去西灵观那种……呃,颇为荒凉之地。”
“我怎么会怪你!”哪知叶潇曼握住容常曦的手,十分开心地道,“我都知道的!若不是因为殿下你,我就要嫁给二皇子了,我……我才不想嫁人,尤其不想嫁给……唔。我挺愿意去西灵山的,挺好的!”
容常曦:“……”
她摸了摸脖子,迟疑地道:“你这么讨厌我二皇兄呀?”
叶潇曼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似的,捂住嘴巴,摇了摇头:“倒不是讨厌二皇子,只是……只是不想嫁给他。”
容常曦凑近一些,怀疑地道:“那你想嫁给谁?华君远?容景谦?”
叶潇曼的脑袋都要摇成拨浪鼓了:“殿下,我真的只是不想嫁!二皇子……他,他看着有些不好相处,我又是个不愿意受束缚的性子,还有还有,若将来二皇子的封地很远,我还不知能不能回京城呢。”
容常曦道:“其实,我二皇兄他也没那么糟糕,他还是有些优点的——”
话音未落,外边传来通报,说是七殿下求见,容常曦内心嗤笑一声,这容景谦主动来昭阳宫,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也就两次,两次还都是为了叶潇曼,他绝对是心悦叶潇曼,还不肯认……
容常曦摆摆手,让人将容景谦给放了进来,容景谦入内,叶潇曼连忙站起来行礼:“七殿下。”
容景谦颔首,目光却不善地盯着容常曦:“皇姐。”
容常曦今日将叶潇曼叫来,确实有些心虚,被他这样看着,更是不由得往后坐了坐,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啊。”
容景谦道:“皇姐今日将平良县主喊来,所为何事?”
“我与潇曼皆为女子,我闲着无聊,将她喊来,说一些体己话怎么了?”容常曦虽还是存着一颗要巴结容景谦的心,但被他这样质问,也很是不快,“难不成,本宫喊什么人来,说什么,还都要一一向皇弟你汇报呀?”
容景谦沉着脸不语,容常曦愤愤地与他对视,谁也不肯让谁,这下连叶潇曼都看出来不对劲了,慌张地道:“呃,七殿下,康显殿下确实只是与我说了些女儿家的体己话……”
“想来与二皇兄有关。”容景谦道。
叶潇曼惊讶道:“七殿下怎么知道的?”
容常曦:“……”
她深吸一口气,道:“潇曼,我让人做了些茶点,一会儿很快会送来,你先在我宫内歇着,我与皇弟出去走走。”
叶潇曼猜到他们有话要说,点点头,容常曦起身,擦过容景谦身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容景谦看了一眼满脸懵懂的叶潇曼,转身跟着容常曦往外走去。
容常曦拎着裙子走出昭阳宫,又觉得外头实在很冷,不由得心头火气更大,她猛然回头,容景谦果然默默地跟在后头,神色看起来不似方才那么可怕了,但还是看得出有股怒气,容常曦冷声道:“现在叶姑娘可听不到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
容景谦道:“你想让她嫁给二皇兄?”
“呵……”容常曦又给气笑了,“容景谦,你是不是跟陈先生学了什么妖法,开天眼啦?!”
容景谦道:“父皇同我说你旧事重提,还笃定能劝服二皇子。”
容常曦没好气道:“父皇现在与你倒是有很多话要讲啊?”
“因为我也向父皇提起牧马场的事情。”容景谦淡淡道,“去青州时,可见沿途全是马场与猎场。”
容常曦有些意外,道:“你既然亲眼目睹,还同父皇提起,你就应该知道,此事有多么严重。是,二皇兄确实不是良人,但与大炆想必,一个叶潇曼——”
“——一国之事,为何要压在一个女子身上?”容景谦冷冷地反问。
容常曦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因为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说辞与上一世父皇的说辞竟如出一辙。